万青1984

summary:弗朗西斯死了，很明显的。他变成了一只鬼，但是他的手机还存在，亚瑟正试图打开它……

弗朗西斯死了，很明显的。

死因其实没那么重要，是吧？无论是哪一种可怕或者好笑的死法，他最终都乖乖的躺在檀木书架做成棺材里，亚瑟盯着他的玻璃罩子，看了很久。

然后他绕过一片墓碑，来到亚瑟身边，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肩（其实鬼们并不能碰到人的肩):

“嘿？亚瑟？”

亚瑟听闻，备受惊吓地转过头去，看见是人不人，鬼不鬼的弗朗西斯，立刻又换上了刻薄的嘴脸:

“我以为你死干净了。”

弗朗西斯越过亚瑟的肩膀望去，他看见亚瑟手上拿着一部他的手机——大约是两年前的机型，大小正合适他躲在他们的双人床上娴熟的单手打字。诚然，他的手机可能比他的遗书有更多的价值。

“噢，你不会想打开他的。”弗朗西斯呻吟一声。

“为什么不？他现在算我名义上的所有物了。”亚瑟摇摇手机。

“不，不。我在遗书上只写了房子，车和两个小鬼归你抚养。这些都算物质上的——好吧，人类勉强也算是，但是我的手机——”他做出一个伸手的姿势，“内容物，那是属于我的精神遗产。”

亚瑟眉头一挑，很显然，他对他死去丈夫的鬼魂所说的话并不感兴趣。他的执着之点仍然在于他可爱的手机，甚至没有手机壳保护，却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多于手机壳的保护措施。

“少废话。数字遗产目前虽然确实仍可以算是灰色地带，根据现有的情况，尽管无法定义我有，但你也无法定义我没有这份继承权。”他笑出了牙齿。就像之前每一次和弗朗西斯的争论，他以为自己胜利了那样。随后猛地按下锁屏键，十分自信的对着自己的脸——

红色的感叹号，然后手机振动了一下。

失败了，这很显然的。他们在婚前和婚后都严格执行着互不侵犯原则，并且视作铁律，价值高过婚前财产分割。也许同性恋合法就是个错误，不是吗，不然弗朗西斯和他也不至于从对头变成夫夫。

亚瑟的脸铁青，这少不了弗朗西斯在身后放肆的笑声的助推。

“你猜我的锁屏密码是什么？”他得意地仰起头，像一只高卢雄鸡。

“生日，我的生日，阿尔弗雷德或者马修的生日其中之一。”他黑着脸一个个试过去，但是很抱歉，不对。一会儿后，你就只能看见屏幕前长达三十秒的锁屏警告。

“你在婚礼上说的那句i do果然另有所指，我早该想到。”

“我很抱歉给你这种误会，你也许少看一点英式笑话电影会有助于我们的爱情。”弗朗西斯遗憾地摇头。末了补充了一句，“不是生日。”

“好吧。我自信你没有把我们的初遇或者某种恶心的纪念日设做密码。”他摸摸鼻子，认真的思考了一下，又对准弗朗西斯所在的地方举起手机，当然了，电子摄像头是看不见非仿生鬼的。

弗朗西斯悠闲地找了块石碑坐下来，哲学家般的尖顶墓，这位葬者的中间名居然还是叔本华。

“精神遗产不可侵犯，我很高兴看到你无法解开我的锁。”

“那不如我们从源头找一下，比如，我知道有些人喜欢一个密码用在多个地方。我记得你的信用卡密码，0523。”

“我们并没有打什么猜对了就告诉你的赌，你可以放心的尝试。”弗朗西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。

“看来不是。我很好奇，这么做，你在隐瞒你的外遇，还是独特的癖好，比如恋童？”亚瑟摸着下巴。弗朗西斯大笑，“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龌龊！”

“当然是。我亲爱的丈夫，我如此爱你，哪怕你是个变态。”他呛声道。

“其实我只是认为这一部分不应该简单的被继承。他们代表着我人生的几乎大部分，如果你还记得，在我们高中的时候就已经习惯把所有事放在社交媒体，把每一任爱过的人留在聊天记录里，当一个社交账户变成一片承载内心污浊的垃圾场之后，果断地跳跃到另一个地方去。”他摇摇头。

“无可否认，你还在高中的时候为了黑我专门创建了一个MySpace账户。”

“是，是啊。”弗朗西斯望向远方。亚瑟也看过去。那里是一片漂亮的夕阳，晚风吹过来，亚瑟的头发轻轻晃荡，风衣被卷起一个边。

“噢。里面当然也有很多别的，如果你真的好奇，我可以告诉你我在里面写了每周不同超市鸡蛋和番茄打折的日期。”

“这些我知道。你曾经为了展现自己顾家的一面，特地给我看过。”

“那好吧，换个东西炫耀。我的锁屏是你的照片。”

“真恶心，这属于我不想继承的一部分了。接着聊数字账户的事。”

“你在嘴硬。我有一段你在我睡着之后说爱的视频，足以证伪你这层幅虚假的脸皮。”

“我们可以聊你的tinder，badoo，或者你在Uber上的情人了吗？”

“所以我不想将他们交付给你。太多的人生，他们不总是精彩的，甚至乏陈可善的仇怨。”他凝视亚瑟的眼睛，漂亮的浅绿色，随着时间一点点变深。他甚至想吻他。“他们不是你的。他们属于你死去的丈夫。”

“如果我可以通过你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，于我而言，你就算是大难不死了。”他默然。抱臂站在夕阳里，他凝视弗朗西斯的嘴唇，好像所有的薄情话都敌不过他此刻无与伦比的想念。

“他们也属于我。你的外遇，你的怪癖，你孤高的影评，你的每一条骂我的帖子。”

“我以为任何人都不存在从属关系。”

“人类发明婚姻，为的就是这样浅薄的从属。从前我们缺少连结，害怕孤单的死去，所以把另外一个陌生人当做锁链。”

“如今。我的连结断了一些，而我只不过是在试图打开他们，或许有好奇、怀念，以及……”

他做了个口型，最终没有说出来。

“你不妨直说。我的鬼魂应该比电子信息有价值多了。”

“介于我在你心里的刻薄人设，你还是别指望我放弃你的手机。”

“你指望从我这里拿到什么怀念呢。你已经把我最丑的照片拿来当遗照了:只有爱，亚蒂，我对你有恨和厌，那些罪证般的数据。但是只有爱如此真实的存在，让我在死后依然觉得你性感。”

弗朗西斯轻轻用手扒了一下亚瑟的发梢，奇怪的是，他好像感觉到了他的温度。

“就让我逝去吧。”

亚瑟这一次没有反驳。

“你是个混球，弗朗西斯，你是个混球。”他斩钉截铁的说。

“我希望死的是我。但我活下来了。这种感觉就像你抽中了旺卡巧克力工厂的入场券，但你是查理。”他捻起弗朗西斯的一簇卷发，想象他们真实的触觉，细腻的毛鳞和纹路，他总是打理的很好，哪怕在死去当天，他从车里缓缓滑落，血迹也没有沾上头发。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注意这个，就像他明明应该第一时间看见弗朗西斯苍白的脸，无神的眼睛和胸口贯穿的大洞，但他在那一刻，只记得他笑起来，和他谈论阿尔弗雷德的尿布，每晚睡前涂上护发精油，然后躲进他们的双人床，背对他熟稔地打下一串字符。

诚然。他无数次的怀疑过他，背着自己在电子的世界里藏了很多秘密。原先他只是很坚定的恪守保留隐私的原则。如今他死了，这些东西却像伊甸园的蛇。

“你远比我更适合这个世界，你圆滑世故，懂得怎么和孩子们讲绘本，甚至做的一手好菜。”亚瑟絮絮叨叨地。弗朗西斯安静下来，听他抱怨。亚瑟说得太多了，他好像把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话加在一起说完了；其中不乏有粗鄙的词句，咒骂弗朗西斯和他的人生，打不开的手机以及他多次要求无果的海葬。

“……我做不到。”他酝酿了很久，最后，他决定说出来。毕竟他不想老是来到弗朗西斯的墓地，这里阴风阵阵，吹的他要落下泪来。“你从未意识到我竭尽所能地爱你。就像我也不知道原来思念这般沉重。”

弗朗西斯给了他一个拥抱。亚瑟终于把眼泪挤出来，落进他的坟墓。

“我依然认为这是一种侵犯，但我也习惯多年了。”弗朗西斯亲吻他的脸颊，把头放在他的肩膀。“打开他吧，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妥协。然后把他们扔掉，这一次你可以海葬。”

他听从弗朗西斯的话打开了那片薄薄的金属，密码太简单，就像是老式行李箱的初始密码，0000。一切归于平静。锁屏如他所言，是他的照片，一张青涩的高中毕业照，他偷来了一顶学士帽，手机里面没有约炮软件。他点开他的Instagram，Twitter，face book，甚至是cookbook和Amazon，每一条生活过的痕迹被完整的保留在里面，细细碎碎地叙说着一个法国男人的生活，在六点左右起床，为丈夫和孩子准备生日惊喜，把过去的爱人从列表删除。

相册里有他和亚瑟还有孩子们的合照。虽然也藏有一些裸露尺度过大的肉色截图，弗朗西斯急于解释，而亚瑟则很开心照片上都是成年人。弗朗西斯指着另外一些东西告诉他他们的来历，就像用手指掰开一块饼干。他们分享着，伴茶吞咽。

亚瑟最后打开他的便签，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备忘事宜。从头到尾。最末的一条是系统的操作提示。

“开始记录你的生活吧。”

“希望弗朗西斯死在我前面。”

“开玩笑的。他舍不得我。”

是他们的口气。保留在云端，弗朗西斯的备忘录注脚。这是最初的痕迹。也是他们最好的遗产。

亚瑟看得太入迷，等他回过神来，弗朗西斯已经离开了。这份遗产他很难说自己是否真的继承了，不过他确实没有遗憾。他裹紧了风衣，一个人，抡圆胳膊，把手机扔向远处那片海。